贾诩摘下了自己的头冠,随意弹了弹头冠上面的灰尘,然后又重新戴在了头上,如果不是知道李儒好洁净,自己绝对是懒得多此一举的。
没有风沙的河西,还能叫做河西走廊么?
贾诩表示都习惯了,既然有风沙,等下还是会吹得一头灰,那么现在弹一弹,又有什么意义呢?
李儒依旧裹在皮裘之内,面容消瘦。
“这……”贾诩围着李儒绕了两圈,左看看右看看,摇头叹息道,“……师兄你这身体……”
“咳咳,放心吧……”李儒轻轻咳嗽了两声,“一时半会死不了……这一路来,关中如何了?”
“关中啊……”贾诩哈哈笑着,一边扶着李儒前行,一边说道,“好着呢……这群小子老老实实,连放个屁都不敢……”
李儒也是笑了笑,两人进了议事厅,坐了下来。
李儒和贾诩对于关中的那些士族,其实并不是非常的感冒。认为这些家伙已经配不上关中的这个名号了,就跟被驯化了家狗一样,失去了在野外撕扯厮杀的血性。当然,李儒担心的,也不是关中士族,失去了野性的家狗,让它吃菜就能吃菜,让它吃屎就只能吃屎,无关轻重。
李儒更关心的是斐潜会不会在关中待着,然后待着,然后不知不觉之中,就渐渐的失去了向前的勇气……
就像是当年的董卓。
贾诩随意看了一眼李儒桌案上摊开的书卷,显然是李儒正在看的,不由得挑了挑眉毛,“潜夫论?”
李儒点了点头,指了指书卷,说道:“你觉得此书如何?”
《潜夫论》是东汉王符所写,其内容多数是讨论治国安民之术的政论文章,涉及广泛,基本上什么都有,对东汉后期朝堂提出广泛尖锐的批判,认为东汉已经处于“衰世”之中了,并引经据典,用历史教训对统治者加以劝诫……
“书倒是好书,不过么……”贾诩嗤笑了一声,摇头说道,“坐井观天辈,何言可明之?”
李儒哈哈笑了两声,却似乎被气息呛到,不由得又咳嗽了两下,才说道:“……说的也是……不过,文和可有想过,坐井之人,为何观天?”
“还不是因为……”贾诩下意识就想要回答,讲了一半却停了下来,看了看李儒,神色有些怪异,“师兄你是说……”
李儒摆了摆手,没有接话。
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。
王符是庶出之子,舅家无亲,所以在家乡受歧视,又不苟于俗,不求引荐,所以游宦不获升迁,于是愤而隐居著书,终生不仕,讥评时政得失,又因“不欲章显其名”,故将所著书名之为《潜夫论》。
好了,问题来了,这个王符的这个“潜夫”,又是在说谁?自然就是说他自己是潜夫了,那么是他愿意“潜”,还是被迫“潜”了?
故而王符,终生不仕。
李儒沉吟良久,才缓缓地说道:“光武之后,便是固守山东,再无寸进,何故也?须知弃西之策,非一日之寒,坐井之壁,亦非一日之功……”
“以国力而论,光武之始,明章之治,亦不逊于文景之时也,以将帅而论,窦破烧当,班定西域,亦不逊于卫霍之才也,然有《两都》出!‘东都主人喟然而叹曰,痛乎风俗之移人也。子实秦人,矜夸馆室,保界河山,信识昭襄而知始皇矣,乌睹大汉之云为乎?’”李儒喟然而叹。
《两都赋》是什么?是班超之兄,班固所写,当然,据称是受命而写……而且更加讽刺的是,班超辛辛苦苦出使西域,班固轻轻松松在后方做了《两都赋》,然后抹杀了班超的一系列的付出和努力……
这其中若是没有朝堂之上的博弈,谁信?这其中没有家族之间的恩怨纠缠,你信?这其中没有利益分配的各种问题,鬼信?
光武帝仅仅满足于偏安于雒阳么?
显然不见得,当年光武也曾经感叹自己的国土不够辽阔,但是太傅邓禹说“古之兴者,在德厚薄,不以大小”,加上天下初定,人心思稳,还有山东士族的关系,所以最终光武也就没有再动。
不过么,人都是贪懒谗的,因此在一个地方太舒适了,也就不想动了,光武没有下这个决心,汉明帝虽然有这个愿望,但是汉章帝又将这个愿望涂抹了个干净。汉章帝已经算是皇三代了,从小就在舒适的环境当中长大,又怎么能够理解光武的遗愿?
高墙就这样壁垒起来,处于中间的人,也渐渐朝着青蛙转变。
“关中亦有子弟不解骠骑之志,言语之中多有隔绝胡蛮,专于中原之说……什么攮外者需先安于内……”贾诩也是笑,然后说道,“殊不知攮外安内本为一体,何有先后之说?内有纷争,外有敌患,何日方有尽时?如不趁兵盛之时开疆,难道还等衰败之日,让旁人来此辟土么?光武之应,明章之失,皆如是也……”
“如今匈奴内附,鲜卑相争,西羌散乱,何妙于此乎?”贾诩接着说道,“骠骑心胸深远,浅薄之辈自然是难望其项背耳……如今骠骑身份贵重,难免多了些邓、崔之徒,若是因此……所以么,师兄担心的也是不无道理……”
贾诩忽然嘿嘿笑了两声,挑了挑眉毛,说道:“要不……”
李儒将目光落在了桌案之上的《潜夫论》上,沉吟了良久,缓缓摇了摇头说道:“暂不得时也……”
贾诩翻了翻白眼。好么,你勾起来的话题,现在又跟我说没到时候,你是师兄,你是老大,你说了算……
“不过倒也可以做些准备……”李儒话锋忽然一转。
贾诩顿时哈哈大笑起来,“某就知道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