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头上满地血污,却摆着一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书桌。
沈明臣、王寅正在奋笔疾书,郑若曾、茅坤陪着胡宗宪拿着望远镜观望战局,时不时点评几句。
旁边的凳椅上已经叠放起厚厚公文,两个书吏拿着大印正在往上盖。
“两手准备。”何心隐小声对登上城头的钱渊解释,“如若戚元敬顺利击破徐海,令吴惟锡、岳浦河出兵堵截,刘显刚刚送来军报,已率四千士卒绕到北边,如若戚元敬不支,刘显南下相援,如若戚元敬破倭,刘显截断徐海退路。”
钱渊没有吭声,接过梁生递来的望远镜细细看去,东北方向烟尘弥漫,但大致看的清楚,倭寇应该已经数次冲阵,但戚家军前哨坚守不退,两军之间的地上满是倒下的尸首、丢弃的军械。
和钱渊、戚继美不同,戚继光布阵的方式不讲究集中兵力以抗衡,全军分为五部,前哨、左哨、右哨、后哨、中军,相隔不远不近,以鸳鸯阵为主体,漫山遍野散开,声势颇大。
“刚才的炮声?”
“是号炮。”茅坤诧异的看了眼钱渊,这是个常识,接战前点燃号炮以令全军。
钱渊蹙眉再看,隐隐看见中军大旗下数十个骑马的将官,为首者正手持马鞭作势大呼。
“倭寇已冲阵两轮。”郑若曾低声道:“戚元敬不使中军向前,只以前哨、左右哨固守,是不是太大意了?”
“前哨千人,守若磐石。”茅坤舔舔发干的嘴唇,勉强笑道:“和展才一脉相承啊。”
东南都传闻戚继光从钱渊学兵法……呃,不管是戚继光还是钱渊,从来都没承认过,前者觉得是胡扯,顶多只是狼牙筅,后者是觉得没脸……
但事实是,以狼牙筅为遮挡,戚继光、钱渊麾下士卒作战往往防守力极强,从无被倭寇破阵大溃。
胡宗宪双手紧摁城墙,向来僵硬的脸庞也不由显露出几分紧张,从战力来看,戚元敬麾下不弱于钱渊、戚继美手下千余士卒,而胡宗宪这几个月来数次巡视宁波,对戚继光练兵也颇为赞誉……但战场上,什么都可能发生。
“又来了。”茅坤低呼道:“是全军压上?”
众人看去,黑压压的倭寇正在向前蠕动,最前方是数百穿着褂子,却无长裤,手舞长刀,嘶吼疾冲的真倭。
“徐海故技重施。”郑若曾如此判断,“去年就是以真倭破卢镗前阵,再以连续三波倭寇继之,卢镗一时调兵不及,招致大败。”
一旁的戚继美连连点头称是。
拿着望远镜细看的胡宗宪很快发现,倭寇几乎是全军压上,但并不是一股脑往前冲,而是分成界限清晰的几股,每股倭寇数百人,主要集中在中路,一旦击破前哨,就能直抵戚继光马前。
“饭做好没有?”
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城头安静下来,王寅哑口无言的看着钱渊,手中毛笔滴下墨汁将信纸染的一片污,但郑若曾、茅坤和胡宗宪神情微动,都听懂了钱渊这句话。
“嗯?”钱渊转头看向戚继美。
戚继美刚张开口说了“粽子”二字,轰隆隆的炮声猛地响起,随之而来的是噼里啪啦的鸟铳射击声。
众人定睛看去,弥漫的硝烟将前哨遮挡的什么都看不见,但阵前冲来的数百真倭如同被狂风吹过的弱草尽皆俯首,后面的倭寇虽然脚步不停,但冲势大减,士气大沮。
鼓声渐渐在中军响起,越来越响,越来越急促,戚继光趋马向前,大旗并不笔直向天,而是微微倾斜向前。
硝烟弥漫的前哨中,一名身材高大,身着铁甲的大汉率先出阵,手起刀落,瞬间斩杀数名倭寇,数十支狼牙筅的前端刺出硝烟,正面迎敌。
“是吴惟忠!”梁生低呼一声。